秋蝉鸣鸣

立秋过了三日，日头仍毒得很。水泥地被晒得发白，走在上面能觉出鞋底微微发黏，空气里飘着晒化的柏油味，混着墙角月季被烤蔫的甜香。最不肯退场的是蝉鸣，从早到晚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，把整个午后罩得严严实实。
起初是真熬不住。伏在案前翻书，油墨味混着汗水黏在指尖，蝉声却像无数根细针，扎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。它们藏在老槐树叶里，看不见身影，只听见声浪一波叠着一波，起先是单只的试探，“吱——”地扯出个长音，紧接着便有千万只应和，像谁打翻了装沸水的锡壶，满世界都是沸腾的尖啸。我起身走入北屋，又扯来浸了井水的毛巾搭在额上，可那声音像长了脚，顺着窗缝、门缝钻进来，在耳边绕着圈地转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，我突然不似之前浮躁，就这样静静听着、听着，倒生出些别的滋味来。我抄起一柄白色蒲扇，边缘磨得发亮，摇起来“沙沙”作响，竟和蝉鸣撞出些奇妙的节奏。蝉声急时，扇柄摇得快些；蝉声缓时，扇面便轻轻扫过膝头。忽然发现，那些原本觉得杂乱的鸣叫，其实藏着章法——总有几只领唱的，声调清亮得像铜铃，其余的便附和着，高低错落，倒像村口老人们凑在一起拉家常，絮絮叨叨，却自有股热热闹闹的烟火气。
就这样过了几日，迎来了秋天的第一场雨。雨后的蝉鸣不再是烈日下的狂放，倒添了几分温吞。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，落在湿漉漉的梧桐叶上，闪着碎银似的光。我泡了杯菊花茶，坐在窗前看叶片在水里慢慢舒展。蝉声从树影里漫出来，裹着潮湿的风，落在胳膊上竟有了点凉意。恍惚间想起儿时，外婆也是这样摇着蒲扇，说蝉这东西，拼了命地叫，不过是活这一个夏天。那时不懂，只觉得吵，如今听着，倒听出些和自己较劲的憨气来。
秋风起，蝉声还是会偶尔从远处飘来，短促，清亮，像谁在轻声打哈欠。忽然就懂了，不是蝉声变了，是心沉了下来。就像这立秋后的日子，热还在，却悄悄藏起了锋芒，留些余温，好让日子慢慢过。